前天有人谈起支遁，贴旧作一篇
深山藏古寺
偶然想起去登花山，上得山来，发现此处清幽无比。花岗岩石径铺满落叶，无人打扫。小路两旁散落的大石上，多有古人的刻字，或篆或隶，有的是简简单单的两三个字，易趣盎然，比如“隔凡”“且坐”“坠宿”“山种”，有的是长篇大论，絮絮叨叨，刻满一壁。
沿着小路向前，半山腰处见到一座小庙“翠岩寺”。为啥说小庙呢，站在山门外，听不到钟声，闻不到香火味儿；朝里望去，也看不到其他寺院常有的飞檐翘角。山门破旧，似乎墙上还有标语，看着象文革时期公社大队的房子，尤其是当一只母鸡悠悠闲闲地从门口穿过时，更无寺院的感觉。抬头细看匾额，竟然是民国二十年李根源所题。难怪山门与其他寺院不同，是拱形的，民国建筑的风格。李根源是云南人，曾经创办了云南讲武堂，没记错的话，就在昆明的翠湖附近还有讲武堂的遗址。据说这所学校当年只收云南人。而四川人朱德能读上这所学校，多亏了李根源慧眼识英才。后来他退出政坛，到苏州住了几年，兴办教育，抢救文物，用三年时间遍访苏州的名胜古迹，并写了一本书《吴郡西山访古记》。如此看来，这座庙是他曾经来过的，能在此题匾，也许此庙有许多有趣之处呢。
进得山门，除了三三两两几个游客，没见到出家人。正中是开阔的庭院，中间一条大路，两边数间旧屋。路的尽头有十数级石阶，几处灵塔掩映在林荫深处。脚步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放缓。踏上台阶，细看灵塔，上面刻着临济宗正传数代高僧大德的法号。临济宗正传啊，竟然就在眼前。中午的阳光穿过树林洒在石碑上，这一刻时间似乎也静止了。在灵塔前站了一会，默然遥想当年禅宗在此传法，即心即佛，心心相印，何等潇洒自在。游人寥寥，偶尔的两三声鸟鸣，益觉静得出奇。灵塔周围的石刻花纹，历经风吹雨打，已经模糊了，但依稀可以想见当时精美细腻的雕工。灵塔前面的空地，竖着十几根花岗岩的方柱，古朴粗犷，上有蔓藤缠绕，依稀有火烧的痕迹。从位置来看，也许曾经是翠岩寺的正殿。这样以整块大石做梁柱的建筑，我曾看到过的有宋、元遗迹。比如天池山的石庙，还有沧浪亭。以我非专业的猜测，这些梁柱有可能也是自宋、元遗留下来的。成、住、坏、空，所言不虚啊。
走回庭院正中，有一石井，井水清澈满溢。看介绍说，这便是支遁在此消夏所挖。支遁，又名支道林，是东晋的高僧。书上的记载，他当时多在南京（建康），也曾到过江阴、在余杭山修行过。花山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与他相关。无论如何，姑且信之吧。何况此泉名“怡泉”，算是与我有缘了。话说东晋，那是个非常有趣时代，男色当道，清谈论英雄。因而是个美男辈出，而又能说会道色艺双绝的年代。有因为美貌，看他的人太多，被看得疲劳不堪，被人活活看死的卫玠，史称“看杀卫玠”，还有著名美男代言人潘安，因为长得漂亮，每次出门被女同胞们手拉手，围观，投送的鲜花水果装满了一车，满载而归。另外一个长得丑的，每次回家也是满载而归，不过载回的是臭鸡蛋和石头。多么纯真质朴的审美观。如此等等，记载在《世说新语》里。
支遁，有些书上说，他天生美貌，又慧根深具，不但通晓佛经，并爱好老庄，生性洒脱，养马放鹤，是东晋名士风度的代表人物。那么他成为一代名僧，倒也顺理成章。但也有些书上说，支遁黑且丑。能在那样注重外貌的时代赢得众多粉丝，比如王羲之等等，不能不说是个异数。王羲之写兰亭序的时候，请了一群文人好友，曲水流觞，客人名单中便有支遁。显然后一种说法，更富有戏剧性。在花山的山脚，有“山种”二字，据说是王羲之同志来此探访好友支遁，看到山型小巧，山色优美，故而留下墨宝，意思是说此山是所有山的种子（我猜的）。此二字旁并无王羲之的落款，只能当做一个风雅的传说，倒是支遁曾经到浙江拜访王羲之，是有文献记载的。支遁最精通的理论就是“色即是空”，尽管此色非彼色，我还是联想到我们当代女人的自我认知的原则：如果她没有美貌，那么可以说她有气质；如果她没气质，那么可以说她有才华；如果她连才华也没有，那么可以说她很贤惠，如果不幸贤惠也不具备，那么可以说她是内秀的。 支遁不需要延续这么多的推测，他的气质和学识已经让无数人膜拜了。 当年美男卫玠的一个朋友，在卫玠被看死后，非常失落，觉得此生再无第二个卫玠，可是后来当他认识支遁以后，忽然觉得卫玠重生了！由此我们可以想象支遁的风采。在王羲之的眼中，他是“器朗神俊”，可见“相由心生”的老话是不错的。还有一则轶事，说的是当年的一个什么地方官，初见支遁，以貌取人，很不待见他。结果支遁跟他谈起老庄，他听得都忘记出门了，从此拜倒在支遁的僧袍下。简爱说：你以为我穷，不好看，就没有感情吗？ 支道林袍袖一挥，淡淡一笑说：“外貌，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”那是何等的风度，真的令人向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