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绿意渐浓，宽大的白杨树叶子映入眼帘，尤其是经历了雨水的冲刷，它们愈显得可爱！北方的绿和南方的绿就是不同，北方的绿更加纯正，更加耀眼，不似南国的樟树那样绿的半死不活，也不像松杉树那样绿的单调。“北方的绿就是好，看的也舒服。”我小声的嘀咕着，也贪婪的看着窗外的一切，低矮聚居的平房，一望无际的玉米田，间或出现的豆角地，甚至那大树下最普通的的青青小草。回来了，这就是家乡，生我养我的北方啊！离家已经半年多了！这次暑假回来看看。
火车在缓缓地行进着，载着一路的乘客。不知老家又有哪些变化，半年的时光说长不长，说短不短，在电话里就听母亲说老家变化很大。又是这里建了楼，又是那里修了桥，楼有多高，桥有多长，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说过，我在另一端也只是噢、嗯的发着语气词来回应。自己在大城市呆了几年了，什么高楼没见过，什么大桥没走过，家乡一个小县城变化再快，难道还能飞上天？我这样的想着，思绪和火车一起向着目的地飞奔！
“聊城到了，有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！”乘务员甜美的声音一遍遍的响起。拎起行李，挤挤挨挨的总算下了车，跟着人流，穿过弯曲的地下人行道，终于出了站！
“少平，以前的那几路车走不到家了，广平那段在修路，要绕道过去，不要嫌司机多要钱！早点到家就行了！”刚出火车站就接到了爸的电话！
“好的，我问下司机！等下就到家了！不急！”
问了几位司机，果然都说以前到我家的道路不通车了。加50块钱，送我回家！五十？那也太多了吧！我摇摇头走开。来到一个早点小摊上，吃着早点边问路，原来有公交车通行，可以多转几路车绕道回家！太好了，最晚中午赶到家！省了50啊！就这样决定！
上车，坐车，转车。因为修路，走不了大路，只能走乡间的小道，一路颠簸，泥水飞溅，总算到镇上了，“少平。”转头看，父亲早就等待在路口了！“这么几步路，哪里还用得着接啊！我走回家就是了！”我笑着跑到爸的身边。一阵风吹过，我抱紧了臂膀。八月的北方就是凉啊，更何况是雨后，而父亲却不知在这细风小雨里等了多久，“上车。”父亲说话还是那么的简单， “打的不就多加几个钱吗？都两点多了，现在才到……饿了吧？你娘……”坐在电动车后面，我听着父亲一路的抱怨！
没有高楼大厦，没有城里的喧嚣，这就是我的故乡，一个地图上不知名的小村庄。稀疏的小雨点滴落在身上并没有浇灭我刚回家来的热情！依旧是那熟悉的道路，只不过公路上的柏油又重新铺了一层！依旧是那熟悉的村庄，只不过房屋很多都已经翻盖一新了。电动车缓缓地在小雨中行进，它扭进了小巷子，又拐了个弯，“我们已经搬到新家来住了啊！”车子在阔气的大红门前停下，去年这座房子就已经建好了，只是父母一直舍不得搬出老房子。
推开大门，屋里早就走出了母亲，“怎么这么晚才到，不是早就下火车了吗？”母亲的抱怨声传来。不过我看到娘是微笑的，只是脸好像更黑了。“坐公交车来的！等车等的久了点儿！”
放下行李包，坐在松软的沙发上，吃点零食、喝喝水，享受家庭的温暖。和以前一样，母亲坐在一边，看着自己的儿子，时不时问几句话。我对此有些厌烦，娘问的问题都是老掉牙的，一个问题反复的问，都好几遍了，电话里都问过了，回家来又要问。母亲见我在敷衍，觉得无趣也就坐在一边看电视了。天气又阴了，外面的雨渐渐下大了，淅淅沥沥。“无聊的电视剧。”我起身倒水，蓦然间，我撇到了身边的母亲，白发！没看错吧！我靠娘进些，真的是白发，在母亲的头顶尖上，齐齐的一圈，黑暗的天气，白发隐隐约约。我这时才注意到那染黑的头发下面的脸，或许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样的看母亲，黝黑的脸，脸上一条条的皱纹像一道道弯曲的沟壑，哪有一丝的肉！母亲的眼神是那样的暗淡，我又低头拿过母亲的手来看，一道道的青筋，掌心里厚厚的老茧一层又一层。“娘，怎么那么多的白发？你的脸上怎么瘦的只有一层皮了？”我伸手去摸娘的脸，好粗糙，像老树皮。娘笑着躲开了。“本来就到了老太太的年纪了！”娘那没有血色的脸皮抖出了这几个字！怎么会呢？我现在才意识到娘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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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几天的雨真大，南边水堵了，我刚放水去了！”边说着话，父亲进屋了！我也开始有意把目光注意在了父亲身上，父亲的脸黑的像漆刷过一样，粗糙的脸像桦树皮，手指比我粗了一倍，磨起的茧子像小山。手掌黄黄的，夹杂着几道疤痕！尤其是站在父亲前，我才意识到父亲是如此的矮，如此的瘦!
半年的时光而已啊!家境的变化也太大了吧!房子已经换新了，环境舒适了，家具漂亮了，可是父母却老了！
“到底现在找了女朋友吗？”吃晚饭的时候，爸不可避免的问到这个问题。从工作以来，父亲在电话里就没提过我的工资问题，总是催着我找女友。“不是说了吗？上次找了一个，不合适，就没再找！”我低头喝着汤。
“不要太挑剔了！差不多就行了！”
“我没挑啊！现在人家女孩子都要房，没房子就没法谈！”
“买房要多少钱？”母亲警觉的问。
“付个首付也要十几、二十万吧！”我随口说，“家里能出多少？”我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表情，就接着问，其实也没法看父亲的表情，因为他正背对着我，正看电视！不知是父亲有意回避，还是无意的举动。总之我的话已出口。
短暂的沉默。
“老二，说实话，不是俺们不出钱。你大哥前几年买房子、结婚，已经花完了几乎所有的积蓄，你姨、舅家的债现在暂时可以不还，如今家里刚喘了口气，哪有什么存款啊！”父亲一字一句，很平静地说。
“不买房现在！”我赶紧说，我知道又提到了父亲的心痛处。要知道，凭着一张铁锨，爸供我们兄弟两个读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。一家出两个大学生，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。大学毕业，虽说我们跳出了寒门，摆脱了农民的命运，可是城里高高的楼价却限制了我们成为城里人的步伐。
“我可以做些兼职，多赚点钱，买房子的钱我自己出……我会有办法解决房子的！”其实以我的工作和实力，买房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法想象。但是把买房的压力完全交给父母这也是不对的。
“总不能，因为买不了房子就娶不到媳妇吧！”母亲始终关心她的儿媳妇，在一边插话说。
我知道自己说错了，只想赶快安慰好父母，马上转移话题。“其实也有很多女孩子谈朋友是不要房子的！这样的女孩可以找的到！上次有人给我介绍过一个……”就这样我又和他们聊了很久才去睡觉！我只希望能够尽快抚平娘那慌乱的内心。
那晚，我在隔壁房间睡觉，很晚都还听到母亲时不时的叹息声！
二
父亲依旧是每天去工地上做事，母亲留在家里做些琐事，姐来了，还带来了八个月大的小侄女，几天来，我也只是和小侄女逗着玩，小侄女睡了，我便看看无聊的电视剧，其次就是睡觉。再其次就只有无趣了！终于娘也去城里做事了！由于小侄女带来诸多的不便，姐也回自己家了！家里只我一人了！午后，我决定到村里走走看看！这一转却让我惊讶小村庄竟有如此多的变化。
村东头黑蛋家的宅子围墙都已经塌了，透过低矮的墙头，我看到院子里面长满了荒草，竟有半人多高。而村南头几家竟然盖起了二层小楼，我来家几天了都没有发现，要知道在我们北方，农村一般是住平房的，楼房还是不多见的！西头的打麦场如今彻底的变成了庄稼地，早开的棉花已经绽开了笑脸，白白的棉朵分布在绿叶之中像颗颗星星，眨啊眨。枣树上结满了青青的枣子，还有几枝压的低下了头，只要伸手就可以够到！
走了一大圈竟然遇不到一个人，哪怕是孩子的身影！回到家门口，我无聊的蹲在十字路口处，吹着风。
“这是老二吧！”一个声音传来。
“东亮大伯！”我抬起头，凭着自己的记忆感觉他应该是庄后头的东亮大伯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就只有叫声大伯算是打招呼了！
随便寒暄了几句，我说自己在外地教书，暑假回家来了！我们还聊到为什么如今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影！
“都去打工了！”
“像你爸这样的普工一天一百多块钱哩。”
“前段时间，我们村后街修路的时候，你妈也去做事了，捡砖头、收拾水泥，割草、栽花……什么事不做啊！一天也得给50！妇女都能赚这么多，谁不想去赚钱，哪会呆在家里啊！”
“现在我们县发展这么快，自从去年跨入百强县，到处都在盖楼，哪里不需要人？哪里挣不到钱？”面对大伯滔滔不绝的讲述，我只有瞪着眼睛听。
“现在你妈也去工地上了吧，和你同龄的也都有活儿干，庄里只有走不动的老头老太太了，没人陪你玩儿啦！”大伯风趣的说，我应了一声。
“今天我没到工地上，刚才到玉米地里看了一下，现在也该回家做晚饭去了！你再多转转吧！回家一趟不容易啊！”大伯转身慢悠悠的走了。
三
摆在我面前的是高大的天桥转盘，几个粗大的圆石柱子威武的耸立着，高速公路下面是成片的铁网，铁网内外种植了成排的花草，虽然植物还很微小，但是他们长得很整齐。一大早我就来到了村后，来看看这个让半个村庄富裕起来的高速公路上的匝道转盘路。
匝道刚刚建成，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，我便有了机会走上来仔细的观看。拍着栏杆，踏着崭新的柏油路，我围着公路走了几圈。站在高处，整个村子尽收眼底，村里特别耀眼的是那几处二层楼房，虽然很多还没有完全建成。看着这新修的公路，新植的花草，关于后村以前的记忆我都要忘掉了。
因为修路，村里很多田地占用了，国家补贴一亩地八万，只要和这条路沾边的人家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甜头！昨晚爸告诉我，沾着修路的便宜，附近能够和我们村庄比富裕的还真不多！
怪不得大家纷纷翻盖新房，甚至有人建楼，因为有了钱！
回来的路上，遇到了三奶奶，我和她攀谈起来。三奶奶七十多岁的人，身体很健朗，很奇怪，几年来，我竟看不出她的衰老。几句寒暄，我便提到了玉雷。玉雷，我儿时的玩伴，三奶奶的孙子，如今在县里铝厂上班，收入也很可观，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。别人虽说没有读多少书，可是如今混的比我好得多！
“这么大了，一个人在外面，也该找个做伴的了！”我知道奶奶又要问我找女朋友的事了，“回去我立刻找！”我赶忙说，想要因此打断她的问话。
“这才对嘛，省的你娘天天挂着！”
“你在外面教书，坐办公室，又不用下力儿，累不着，一个月要四五千吧！”三奶奶一本正经的拖着长腔说。我摇摇头，“还没我爸这样的农民工挣得多呢！”
我实在不想谈教师的工资，几天来大家好像都对我们教师的工资特别感兴趣，其实教师是奉献的，哪里能跟其他行业比得？
“慢慢熬呗，反正你吃的是国家饭，一辈子的事，你才刚开始！”和别人一样，三奶奶也这么说。
“人家修路补贴，一下子就比我们几年挣得多！”我有些抱怨。
“是啊！你别说，你爸经常嘟囔着，家里这么多的田，竟然没被国家征用到一分，要是用到了，随便拿十万、二十万给俺家老二在城里买房子！”话又说到我心坎上了。父亲一直在操心着儿子的房子问题，上次真不应该提买房的事。
“你家要是有补贴多好，你娘也不用上工地了！每次你娘都喊累，说不干了，不干了，可一想到还没完成你老二的任务，就又坚持了！”三奶奶说着。
“我娘这样说过啊？”我轻轻的问。
“可不是呗！不干活挣钱哪有办法？到处都花钱！”或许今天三奶奶才发现我还是多么的不懂事！是啊，娘老了，她不应该再受这么多的苦了。二儿子还没成家，一直是娘心头的大事啊！
不谈房子，不谈婚姻，扯开话题，三奶奶又说起村里谁又老了，谁家又添丁了，家长里短，我也只是在一边听着、应承着。终于没了话语，我默默地离开了。
几天过去了，每次遇到村里人聊天，我都重复的回答着那些问题，也不断地重复着那些烦恼。这样在家里，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，烦躁的心让我难受。我很年轻，可以去赚钱，去承担生活的压力，我决定回到工作地，找事情做。做什么，我不知道。现在是暑假，公立学校停课，而教师不可以做兼职，这也是教育部的明文规定。虽然母亲不断地挽留，要求在家多呆几天，可我也只是多住了两天而已。
我不想父母为我送行，但父亲还是坚持骑车把我带到了镇上。望着父亲离去，一身灰色的背影慢慢变成黑点，我扭头登上了南下的车子。
